上的士時發現司機是他,我一點也不奇怪,甚至連一絲驚訝的表情也沒有。
因為命中有些人,你就是知道總會再遇上。
他也表現得像個稱職的司機。
「先生,想去那裡?」
圖書館怪老頭問。
「沒所謂。」我答。
「先生,你知道嗎?一架的士最容易發生交通意外的情況,就是它沒有目的地的時候。」
「我真的沒地方想去。」
「那為何上車?」
我想了想,望見車窗外流動的雲仿佛比平常急。
「只是不想留在原地。」
「哦,明白了。我盡量載你到離起點最遠的地方吧。」
他沒開收音機,也沒有的士台。沒有煩擾的人聲,所以司機和乘客之間的存在感變得很明顯。
「見過周小姐了嗎?」
我就等著他提起,以我打機多年的直覺,他就是RPG遊戲裡的指路仙人。
「嚴格來說沒有,只聽見她的聲音。」
「別怪她,小心一點是對的。」
「她不是 ICAC 嗎?為何行動似個通緝犯?」
怪老頭忽然放音樂了。
「別誤會,這不是音樂,這是一種反竊聽的聲頻。為了確保你和周小姐的安全這是必須的。」
車已到了屯門,他一邊尋找寂靜的橫街窄巷,一邊思索著應從何說起。
「你與周小姐認識了許多年吧?她有提過她在 ICAC 的職務嗎?」
「一次也沒有。」
周詠琪自入職起就堅守保密的規條。
「她是 ICAC 中的精英,八個總調查主任中唯一的女性。也是 H 組的人。」老頭說。
H 組?什麼來的?
「H 組是專門為調查政府內部而成立的小組,能入組的都是最可靠不會被收買的人。因為 H 組要查的:是自己人。」
我立即想起三個月前廉署一哥的茅台事件。
「是的,周小姐負責那單CASE。其實之前幾位高官和商家之間的糾葛,亦是由她領頭調查。」
我無法想像許多時分不到左右的周詠琪,領導一TEAM人的模樣。
「我想是意外吧,和她偵查的案件本來沒有直接關係, 她發現了政府的一些高官…不,應該是全部,局長級或以上的,家中都有僭建。」
「我對政治沒什麼興趣,你可以略過這些直接說重點嗎?」
老頭在倒後鏡望一望我,目光似帶點同情。
「好。簡單說,周小姐發現所有的僭建都是地窖或『地下室』。」
『地下室』三個字,令我很不自然。
「那…又怎樣?」
「高官們的地下室,有人用作酒窖,有人什麼都沒放置,就是空空的閒置着,好像偶爾失眠可以進去散散步似的。周小姐覺得這奇怪的現象不是巧合,所以有一次,她用了一些犯法手段潛進了她上司家中的地下室。她發現內裡也是空蕩蕩的,只有一張形狀奇怪的椅子,和一部過時的顯象管形電視機。」
「停車~~~﹗」我慘叫。
一種無法抵禦的恐怖感淹沒了我,在空調中汗珠仍不斷流出,前額的劇痛像閃電般襲來。
「你是身體無法承受,還是心理無法承受?」
「別再說下去…求你…」
「她又發現她上司有失憶的徵狀,以前說過的話大部份都忘記了,性格亦漸漸轉變,越來越陰沉、貪婪、偏幫政府。最奇怪的是,明明報稱外遊,卻完全沒有出入境紀錄…」
老頭是個殘忍的人,並沒理會我一路嘔吐、頭痛欲裂、渾身冒汗,自顧自講述了周詠琪調查的初部結果:一個叫做『沉睡的人』的計劃,暗地裡在香港已啟動了十年。
的士停在一個農場附近,他打開車門讓我透透氣,田邊的蟬叫得很瘋狂。
「周詠琪和你們,是一伙的?」我虛弱地問。
「不是,只是 QUIT 的一位弟兄,和她是舊朋友,互相交換過情報。」
「這麼荒誕的事,你叫我怎可能相信你?」
老頭笑了。
「你不需要相信,聽回來的事才需要相信,親身經歷是不需要的。」
我又嘔了﹐我無法理解胃裡竟還有東西剩下。
「之後你的未來會分裂成兩個世界,一個很殘酷、醜陋、非人性,另一個仍然很乾淨、和諧、經濟繁榮,永遠如 CCTVB 的佈景。但在這一個時間點,你必需作個決定。」
他遞上一粒黃色葯丸,在手心徐徐滾動着。
「MATRIX?」我大驚。
「不是,只是一粒正露丸,幫你止嘔。」
我吞下,稍稍定神。
「你的意思是…」
「在那個乾淨、美好的世界裡,她一定會被消失。那個世界容不下揭露真相的人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,她已經選擇了醜陋的世界?」
「正確點說,是她選擇了真實的世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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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想過你的一個選擇能夠改變世界嗎?
現實是,你的每個選擇都正改變你的人生航道,會把你帶進不同的世界。從渺小的自我視覺來看,就等同你改變了世界。
若果當年不選哲學,可能我便入不到中大,不會認識周詠琪,現在就不用如此頭痛。
同理,如果周詠琪當年選擇了做 AO,而放棄 ICAC 的話,
她現在也許能夠活在一個和諧的世界吧?
有樓有老公有BB也不出奇。
而我選了哲學,她選了ICAC,我們在人生的某個特定時空,一見如故地成為好友,仿佛是預謀着等待今天這件事情發生。
「她一早己發現你失憶。」老頭說。
「那為什麼她不告訴我?」
「告訴你也沒用,她大概估計到你會裝作若無其事,繼續生活。」
「我是這樣苟且偷生的人嗎?」 我激動起來。
「從前未必,現在肯定是這樣的人。」
老頭又用那種同情的眼神望着我。
「你還未明白嗎?周小姐在戲院問你的問題…」
「她?她只是確認幾個人的名字。」
「是的,2004 年的電視城,五個剛入職的年青編劇。因為趕稿時常要留在公司過夜,當中有人曾經如被外星人擄走般失蹤了兩天…」
他欲言又止。
「你們應該就是第一代。」
「第一代?」
「第一代『沉睡的人』。」
胃裡已沒有東西可以嘔出來,但我卻感覺到身體內有一個旋渦漸漸擴大,如浴缸的塞子一下子被大力抽起,所有力量 / 情緒 /思想都在瞬間流走。
「你們是實驗品,被人強行在腦中裝置了信息過濾軟件,和洗走了部份記憶。」
怪老頭一字一字、嚴肅地道出結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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