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7月25日 星期四

008 { 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}


「俾你睇埋呢條片吖~ 佢識得吹口水波呀﹗」

CAFÉ坐低之後嘅二十分鐘,張紫喬已經迫我睇咗十幾條片,全部都係佢個女嘅生活片段。

佢個女好似佢,一D都唔靚,有 D 童年史力加FEEL

「好可愛~﹗好醒目呀~﹗」都只能夠咁反應。

張紫喬繼續沉醉喺個女嘅無聊舉動之中,好明顯佢而家居住嘅星球,係圍繞個女而運行。

我諗辦法入正題。

「最近有冇見過阿雪同曾見鋒呀?」

她呆一呆。反問:「我同你幾耐冇見?」

我想了想:「兩、三年度啦…」

「你肯定記錯。對上我地見面已經係 08 年嘅聖誕,就係阿雪結婚嗰晚。」

五年了,時間像倒水般流逝。

「所以,你呢份人係唔會咁好死無端端揾我嘅,究竟乜嘢事?」

張紫喬雖然已徹底師奶化,又上BB Kingdom,又報讀「子女名校面試必勝術」,不過年青時候嘅精明細心,仍未消失。

我不知從何說起,若果將怪老頭描述的『沉睡的人』計劃告訴她,正路應該會報警捉我入青山。

「係咁嘅… 我想知有冇一個姓周嘅女人揾過妳?」

「吓?冇喎~ 乜人嚟架?」

「佢係我朋友嚟。冇嘢架~ 不過佢係做 ICAC 嘅,最近查緊一單CASE…」

「點會關我事﹗?我好奉公守法架喎﹗」紫喬叫嚷着,帶點神經緊張。

我努力安撫她,並裝作若無其事地重提『電視城煲煙失蹤事件』。

「我記得呢件事…不過冇嘢好探究啦,你都好人好姐返返嚟咯。」她淡淡回應。

「我呢幾年記性差咗好多,其實當年除咗我,編劇組仲有冇人失踪過呀?」

她睜大眼望着我,似有些話想說又忍住了。

「點解問我?你應該問伍懷德啦﹗我地同期五個人最後得返你同佢繼續留喺電視台。」

我打斷她:「更正,我都冇做喇。」

紫喬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:「唔係吓嘛?」

「真架。」

「你唔做編劇,仲可以做乜?」

老友講嘢係直接 D 嘅。

「我覺得自己仲有好多可能性,不過今日嘅主題唔係傾呢樣嘢。」

「點解放棄?」她不放過我。

「我、阿雪、曾見鋒喺05年都 QUIT 咗,懷德升職,但係轉咗做行政。同期只係剩低你堅持創作落去…你係我地嘅夢想委託人。」

我發出苦澀又帶點變態的冷笑。

「多謝晒~﹗我做咗十年編劇,最偉大嘅創舉就係諗出咗大結局嚟一場BBQ又方便揾景,又可以俾所有角色無厘頭一次過出晒場,仲有埋溫馨大團圓 ENDING﹗之後無數同事番兜呢條蹺,我每次喺電視睇到都好興奮,如果可以收版稅就發囉﹗」

她默然。

「其實我邊識創作吖,喺電視台做編劇亦都唔需要識。不斷翻炒幾條蹺,寫得好 D 嘅時候36點收視,寫得衰 D28點收視,不過都係垃圾,只係唔同味道、唔同包裝嘅垃圾。」

「你做得唔開心所以辭職?」

「唔係,唔開心咗好多年架嘞,慣咗呢個狀態返工冇影響嘅。」

「你唔好話俾我聽…想做D真正幫到人嘅事,跟住攞份保單出嚟呀﹗我已經供緊三份架喇~~

「係懷德炒咗我﹗OK?」迫到我終於要講。

一陣長久的死寂。

我忽然記起,十年前某個趕稿的深夜,懷德偷偷買了深井燒鵝回來,我們五個到汽水機排着隊撳可樂,最後變成傾計傾通宵。

那時我的夢想是拍電影,紫喬說要五年內成為編審,陳雪只當編劇是跳板,真正的目標是寫小說。

曾見鋒:「夢想唔係攞嚟講嘅,所以我唔打算同你地分享。」

伍懷德:「我冇夢想喎,只要有樓有車有多D錢喺銀行就滿足架喇。」

 「事實証明,我地當中最適應到社會嘅人係懷德。」我帶點唏噓說。

「你係咪好嬲佢?」紫喬問。

「一D都冇,我直情覺得佢做得啱﹗根本我一早對生活已經冇晒想像力,仲點做創作吖~﹗做七仔可能仲有貢獻啦。」

「當年我都係因為呢個原因走。」

「唔?」

「冇晒想像力。諗嚟諗去劇情都一樣,寫嚟寫去結果都係寫返同一句對白,無論係古裝時裝警匪愛情都一樣…」

「妳咁做對得住自己良心咩﹗?」我即時反應。

「就係呢句﹗」

「我梗知,我寫得多過妳啦 ~ 依家返轉頭仲嚟得切架﹗」

「太遲喇,個腦已經俾人裝咗個框框。」

我心頭一震。

「妳話乜嘢話?乜嘢…框框?」

「有一個隱形嘅程式喺個腦裡面,自動化咗我思考嘅路徑。就好似喺一條外表好正常嘅街度行,周圍都係牆,每條路都好平坦好有秩序,但係當你喺高空府瞰落去就會睇到,原來自己一直喺個迷宮裡面…」

紫喬喃喃自語,帶着奇怪的清醒。

「妳係咪記返起 D 嘢?」

「當年喺電視城…我都有失蹤過。阿雪都有,佢曾經好驚咁同我講:

  件內衣好似俾人除過出嚟,因為佢朝早瞓醒發現反轉咗。」

我口震震咁問:「仲有呢?」

「咪半夜喺三樓間房恰着,但係天光喺四樓張 SOFA 瞓醒囉﹗我都試過三次。」

「妳仲記得D乜呀?」

「係咁多喇。」

「吓﹗?」

「因為我刻意令自己忘記。」她輕鬆地說。

「發生過一D咁恐怖嘅事,妳點忘記倒呀?」

「就係恐怖先要忘記。離職之後我間唔中都有發惡夢,嚴重影響正常生活,你係我你會點吖?」

「去搞返清楚乜嘢事囉﹗」

「錯﹗咁做只會帶嚟更加多嘅煩惱,所以我揀咗另一個CHOICE:就係不斷叫自己忘記。」

「妳一定知道D嘢嘅﹗妳講俾我聽啦~

SORRY~! 我幫唔到你,因為…我真係忘記咗。」

紫喬突然用手指猛撳自己後腦,帶點神經質。

「原來人腦同電腦真係一樣架,可以將唔想要嘅 FILE 刪除﹗我地個腦入面都有嗰粒掣,只要你撳到就得架喇。」

我捉住佢對手,意圖制止佢內心嘅瘋狂。

「紫喬﹗妳幫吓我啦~ 我個朋友而家嘅處境好危險,我一定要搞清楚件事先可以救佢﹗」

BEN,我而家生活得好好。你明唔明呀?雖然我同老公要供樓、交稅又乜义福利都冇,不過我都覺得好幸福,因為我個女有機會入直資小學。全靠神嘅指引,令我地一家都得救。」

我莫名其妙:「妳信咗教?」

「係。由我知道教友子女申請入學會易 D 之後,我就信咗。」

我覺得紫喬真係有 D 失常,定係我太 OUT?認識太少香港中產?

 

 

 

2013年7月18日 星期四

007 { 兩個世界的交叉點 }


上的士時發現司機是他,我一點也不奇怪,甚至連一絲驚訝的表情也沒有。

因為命中有些人,你就是知道總會再遇上。

他也表現得像個稱職的司機。

「先生,想去那裡?」

圖書館怪老頭問。

「沒所謂。」我答。

「先生,你知道嗎?一架的士最容易發生交通意外的情況,就是它沒有目的地的時候。」

「我真的沒地方想去。」

「那為何上車?」

我想了想,望見車窗外流動的雲仿佛比平常急。

「只是不想留在原地。」

「哦,明白了。我盡量載你到離起點最遠的地方吧。」

他沒開收音機,也沒有的士台。沒有煩擾的人聲,所以司機和乘客之間的存在感變得很明顯。

「見過周小姐了嗎?」

我就等著他提起,以我打機多年的直覺,他就是RPG遊戲裡的指路仙人。

「嚴格來說沒有,只聽見她的聲音。」

「別怪她,小心一點是對的。」

「她不是 ICAC 嗎?為何行動似個通緝犯?」

怪老頭忽然放音樂了。

「別誤會,這不是音樂,這是一種反竊聽的聲頻。為了確保你和周小姐的安全這是必須的。」

車已到了屯門,他一邊尋找寂靜的橫街窄巷,一邊思索著應從何說起。

「你與周小姐認識了許多年吧?她有提過她在 ICAC 的職務嗎?」

「一次也沒有。」

周詠琪自入職起就堅守保密的規條。

「她是 ICAC 中的精英,八個總調查主任中唯一的女性。也是 H 組的人。」老頭說。

    H 組?什麼來的?

H 組是專門為調查政府內部而成立的小組,能入組的都是最可靠不會被收買的人。因為 H 組要查的:是自己人。」

我立即想起三個月前廉署一哥的茅台事件。

「是的,周小姐負責那單CASE。其實之前幾位高官和商家之間的糾葛,亦是由她領頭調查。」

我無法想像許多時分不到左右的周詠琪,領導一TEAM人的模樣。

「我想是意外吧,和她偵查的案件本來沒有直接關係, 她發現了政府的一些高官…不,應該是全部,局長級或以上的,家中都有僭建。」

「我對政治沒什麼興趣,你可以略過這些直接說重點嗎?」

老頭在倒後鏡望一望我,目光似帶點同情。

「好。簡單說,周小姐發現所有的僭建都是地窖或『地下室』。」

『地下室』三個字,令我很不自然。

「那…又怎樣?」

「高官們的地下室,有人用作酒窖,有人什麼都沒放置,就是空空的閒置着,好像偶爾失眠可以進去散散步似的。周小姐覺得這奇怪的現象不是巧合,所以有一次,她用了一些犯法手段潛進了她上司家中的地下室。她發現內裡也是空蕩蕩的,只有一張形狀奇怪的椅子,和一部過時的顯象管形電視機。」

「停車~~~﹗」我慘叫。

一種無法抵禦的恐怖感淹沒了我,在空調中汗珠仍不斷流出,前額的劇痛像閃電般襲來。

「你是身體無法承受,還是心理無法承受?」

「別再說下去…求你…」

「她又發現她上司有失憶的徵狀,以前說過的話大部份都忘記了,性格亦漸漸轉變,越來越陰沉、貪婪、偏幫政府。最奇怪的是,明明報稱外遊,卻完全沒有出入境紀錄…」

老頭是個殘忍的人,並沒理會我一路嘔吐、頭痛欲裂、渾身冒汗,自顧自講述了周詠琪調查的初部結果:一個叫做『沉睡的人』的計劃,暗地裡在香港已啟動了十年。

的士停在一個農場附近,他打開車門讓我透透氣,田邊的蟬叫得很瘋狂。

「周詠琪和你們,是一伙的?」我虛弱地問。

「不是,只是 QUIT 的一位弟兄,和她是舊朋友,互相交換過情報。」

「這麼荒誕的事,你叫我怎可能相信你?」

老頭笑了。

「你不需要相信,聽回來的事才需要相信,親身經歷是不需要的。」

我又嘔了﹐我無法理解胃裡竟還有東西剩下。

「之後你的未來會分裂成兩個世界,一個很殘酷、醜陋、非人性,另一個仍然很乾淨、和諧、經濟繁榮,永遠如 CCTVB 的佈景。但在這一個時間點,你必需作個決定。」

他遞上一粒黃色葯丸,在手心徐徐滾動着。

MATRIX?」我大驚。

「不是,只是一粒正露丸,幫你止嘔。」

我吞下,稍稍定神。

 「但在那兩個世界裡,只有一個世界有周詠琪存在著。這點你要有心理準備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…」

「在那個乾淨、美好的世界裡,她一定會被消失。那個世界容不下揭露真相的人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,她已經選擇了醜陋的世界?」

「正確點說,是她選擇了真實的世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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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想過你的一個選擇能夠改變世界嗎?

現實是,你的每個選擇都正改變你的人生航道,會把你帶進不同的世界。從渺小的自我視覺來看,就等同你改變了世界。

若果當年不選哲學,可能我便入不到中大,不會認識周詠琪,現在就不用如此頭痛。

同理,如果周詠琪當年選擇了做 AO,而放棄 ICAC 的話,
她現在也許能夠活在一個和諧的世界吧?

有樓有老公有BB也不出奇。

而我選了哲學,她選了ICAC,我們在人生的某個特定時空,一見如故地成為好友,仿佛是預謀着等待今天這件事情發生。

「她一早己發現你失憶。」老頭說。

「那為什麼她不告訴我?」

「告訴你也沒用,她大概估計到你會裝作若無其事,繼續生活。」

「我是這樣苟且偷生的人嗎?」 我激動起來。

「從前未必,現在肯定是這樣的人。」

老頭又用那種同情的眼神望着我。

「你還未明白嗎?周小姐在戲院問你的問題…」

「她?她只是確認幾個人的名字。」

「是的,2004 年的電視城,五個剛入職的年青編劇。因為趕稿時常要留在公司過夜,當中有人曾經如被外星人擄走般失蹤了兩天…」

他欲言又止。

「你們應該就是第一代。」

「第一代?」

「第一代『沉睡的人』。」

胃裡已沒有東西可以嘔出來,但我卻感覺到身體內有一個旋渦漸漸擴大,如浴缸的塞子一下子被大力抽起,所有力量 / 情緒 /思想都在瞬間流走。

「你們是實驗品,被人強行在腦中裝置了信息過濾軟件,和洗走了部份記憶。」
 
怪老頭一字一字、嚴肅地道出結論。